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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页

书籍名:《岸萤》    作者:陈传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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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岸萤》第23页,页面无弹窗的全文阅读!

    “愤怒阻止我们破坏,但若伤害别人则是恶行。嫉妒是好的因为它是促进爱恋和繁殖,但若伤害对方则是坏的。”[21]
    
    其他的激情也都是类似的相对双重性的矛盾方式出现。如何维持激情经济的共体平衡,不让任何单一激情主宰支配,雷蒂夫认为这是人与动物,开明教化与野蛮的区别。启蒙教导,和道德律则并非用来强化某一种激情,压制另一种,雷蒂夫认为这样操作加剧破坏激情复杂性平衡,带来的危险甚于动物性,或野蛮诉诸本能的那种纯依赖单一激情宰制的状态。
    孟德斯鸠,代表启蒙时代视激情、情感具有实体,因而,各自之伦理位置,价值判断就产生差异不同;激情,情感个别化特殊性。法国大革命前夜,雷蒂夫不再实体化激情、情感;它们只是复杂情感经济共同体的相对组成成份,投注精神能量多少和平衡决定激情,情感的表现和价值判断效应。激情,情感不再是各自独立的特殊单子、个体,也不再有所谓好或负面的激情,情感先天价值判断。对雷蒂夫而言,当一个激情,情感复杂共同体中,有任何一种情感脱离开成为单独个体,此刻激情,情感的均衡复杂共同体就被破坏,产生变化;而若有任何一者成为宰制者,复杂共同体完全瓦解,人不再是人。雷蒂夫的论述强调天性、自然先于后天的规定、教育改变,启蒙的帮助只是间接辅助而非强制制约。这点也是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中批评东方专制政治欠缺自然,只有沙漠环绕死寂的后宫,也是《波斯人信札》罗珊娜反控乌斯别克的用语。《论法的精神》定义自然法为某种先天律则[22],在社会出现之前。自我保存,天生脆弱无助带来的平等、和平,因为脆弱,生命延续带来需求摄取食物的情感,共同的恐惧害怕造成互相接近的愉悦。在这些情感,直接的经验感知和行为之后人才有认知知识产生社会和存活的欲望。孟德斯鸠由人的与生俱来的自然本质定义法律的起源原则,情感经验先于认知;这过程中,认知的本能才是人的原生自然状态,知识和玄思推论都是后天的。依此原则,《波斯人信札》里卡诉诸经验直觉的认知生活行为,乌斯别克沉迷于抽象玄想;一者从情感出发去认识当下眼前的西方社会,另一者则用已有的知识去分析、判断新认识事物。
    除了人的自然天性之外,外在环境的自然,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中气候也是决定法律起源的重要原则:
    “如果精神与心灵激情特征在不同气候极端不同,这事为真实,那么法律应该针对这些激情的差异,这些特征差别,而相对化。”[23]
    
    气候,中介转化法律与精神、情感、激情,特殊风土人情。孟德斯鸠采用体质人类学,生物医学(神经系统、生理组织)论点—他甚至操作一个实验观察羊舌头冰冻和解冻后的肌肉组织表层变化,科学实证说明法的精神原则。地理气候疆域差异,外在自然条件预决了,不同民族的行为风俗。孟德斯鸠认为高低温差是气候决定性的主要因素。他三分地理区域,北方、温带、南方。南北两方,寒冷和高温气候划分明确,民族性格差异对比清楚。北方真诚富道德感,少邪恶罪行。南方民族过度激情、狂热,易于邪恶罪行。气候温暖地区,处于南北寒冷和炎热之间,气候特征不稳定明确,因此相对的其民族性格就多变,德行与邪恶难以确分。这一切归因于气候多变。
    气候决定情感、感性行为。北方,不容易有激情。温暖区域,表面上爱恋情感似乎带着千百种附加事物,令人愉悦,但这并不是爱恋,“还不是爱恋”(pas encore)。炎热气候,“为了爱恋而爱恋,爱恋是幸福唯一的原因,它就是生命。”[24]
    至于东方区域,孟德斯鸠模棱两可以南方(midi)一词称之,他隐晦地偷渡《波斯人信札》中后宫的情感、爱恋模式,乌斯别克的困境:
    “是那一个微妙、脆弱,但多感的机器(machine);在一个后宫(sérail)中,沉溺于一种爱恋,无止尽的即生即灭。或是另一种爱恋,让女性有更大的独立性,结果引来无数扰乱。”[25]
    
    人,情感机器,18世纪机械论的极端引申,然而机器一词于此却有更深的互文性。前面谈论过《波斯人信札》里卡隐喻女性支配主导法国政治治理,如同一个国家机器里的隐藏灵魂机制。女性以爱恋、激情情欲化政治。女性,情感机器的灵魂支配另一个机器,在西方社会政治体系中不可见的隐形幽灵。东方专制后宫社会里,情感机制被置于前景,透明可见,无助、无可遁逃。不再存有任何掩饰隐藏的可能;只能被动生产片刻不是爱恋的爱恋幻象;要不就像罗珊娜们的背叛、死亡。肉体情欲翻译死亡,或是反之。
    四种气候地理文化疆界,三种爱恋、情感模式,一种爱恋情感机器。孟德斯鸠描绘一个很奇特的爱恋地理经纬分布图,由北向南,从冷漠近乎零度逐渐升高,经过一个貌似爱恋丰富多样的尚未形成,成熟的爱恋国度;再向南终于抵达炽热的爱恋之地,爱恋的天堂,为爱而爱。向东移转进入东方后宫的政治,爱恋被囚锁成为后宫情感机器的爱恋幻象产物,爱恋的幻想与妄想,没有激情,没有时间的情感沙漠人工绿洲。
    扮演情感地理舆图绘图师,孟德斯鸠投映一套想象的自然法情感地图;当理想图像不能对应现实状态,绘图师重新恢复立法者的角色,修正调整地图误失经纬度,提出新的宽容容错可能性,民法于焉进入社会:
    “当某些气候的物理力量破坏两性和智性人的自然法则时,立法者需要创立民法去克服气候自然,重建原始法则。”[26]
    
    孟德斯鸠举嫉妒作为例证,它兼具矛盾双重性,“既是受到气候力量影响的效应,但也是对此力量之解药”。此见解类近于其后雷蒂夫从精神经济角度中立看待所有的激情。不同点在于孟德斯鸠视嫉妒,如同其他的激情会依其产生的原因、条件而具有实质差异。他区分两类嫉妒,一者来自于激情,另一者来自于惯习、风俗和法律。
    “一者是贪婪,激烈狂热。另一者是冷淡(froid),但有时会是恐怖,它和冷漠、蔑视互相结盟。一者,源生自爱恋自身,是某种滥用爱情。另一者则完全取决于风俗、国族惯习态度、国家法律、道德、有时是宗教的。”[27]
    
    热嫉妒和冷嫉妒区分,孟德斯鸠扩展嫉妒的范畴定义,由原本类属于情感、激情行为的一般认知,转变成惯习,民法内容界定的非个体的一般普遍律则规定中的行为。某种程度上,此种区分的逻辑意义先于实体,也即热嫉妒是实体嫉妒,冷嫉妒是名义规定的律则嫉妒。一者来自于个人情感的直接表现,后者是间接透过惯习和教育养成所形塑出来的二级非个人的集体情感意识规定结果。
    孟德斯鸠结语所指的嫉妒双重矛盾性,并未明确认定以一者作为另一者之解方药剂,比如用冷嫉妒去调节热嫉妒。反之,又何尝不可能是热嫉妒过多狂热爱恋拯救冷嫉妒的冷漠无感,孟德斯鸠不是说冷嫉妒有时会变成恐怖而不仅停留在有距离的冷漠、轻蔑。再更进一步,不论冷或热,每种嫉妒都是自己的毒药和解剂,孟德斯鸠扩展个人情感,激情到国族,集体情感,无意识的假设论述,未给予任何确定逻辑和结论,开放性结论更放大假想朝向某种更不可知的超验彼岸,爱恋,情感和激情自身是否可知,我们是否只能临近其效应?自然气候冷热移用到情感,激情,虽不是一种等温(isotherme),同位素(isotopique)的镜像对应,但也绝非是隐喻修辞。孟德斯鸠的推论途径,从外在自然朝向个人内在情感场域,再投射向外到社会集体生活律则与意识。这之间,情感经济和社会国族政治协商转换,冲突矛盾的疑难处处可见;嫉妒热冷分类;可否看成孟德斯鸠尝试自问个人情感爱恋,激情如何被他者看待、处理?如何将激情情感经济社会契约化?此假想,疑惑,也是18世纪启蒙时代精神的暗影,雷蒂夫、萨德侯爵等人各自用不同情欲、肉体实践,彻底否定这假想为一空洞的折衷诡辞。对他们而言,激情就是激情,激情实践即幸福,套用孟德斯鸠形容的炎热气候地区的爱恋。雷蒂夫《巴黎之夜》东方主义化大革命前夜巴黎,炽热化激情地理错位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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